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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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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长街上的两排路灯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尽头,他喜欢无尽头的街道,因为没有尽头,便可以一路走下去。
他于路灯下缓行,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,他更喜欢此刻的影只形单,因为这样,便可以只与自己的影子走下去。
影子或胖或瘦,或高或矮,无论它怎样千变万化,它总会紧紧跟随自己,他走它即走,他停它也停,多美妙惬意的感觉啊。
他朝身旁的“好伙伴”笑道,“好兄弟,只有你最好了。”
影子永远忠于他,死心塌地,不离不弃,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踏实的感觉。
他开心地蹦了一个高儿,影子也随他开心地跳了起来,落地的时候,他们再度连为一体。
他对自己的影子说,“我弟弟和我是双胞胎,别人说我们站到一起,就像彼此间的影子。讲实话,这个比喻用得不太恰当,我和他的确默契,但谁愿意成为谁的影子呢?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影子只有一个,不是他,也不是我,只能是你。”
他对影子轻笑着,然后放声大笑着,随后干笑着,最后苦笑着,他笑着笑着,眼角处有了些湿润。
他心里积攒了数年的压抑和苦闷,他没有如此好的心态去做到笑着面对,也不可能去哭着面对,他只好在哭出压抑的时候,用笑去迎接明天的路。
接下来的路他看不清楚,在抹黑前行的过程中,他尽量不让自己摔倒。
突然之间,“噌噌噌噌……”无数个连续声响从上方传来,道路两旁的路灯自远处连续熄灭,明亮的街道转眼之间一片漆黑。
他的影子消失于漆黑的夜里,笑容僵持于脸上。
惊慌失措的他抬头望向熄灭的路灯,路灯残存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,茫然若失的他低头找寻影子,唯一陪伴自己的影子已被黑暗吞噬,他心里方才获取的安逸连同路灯的光明一并消亡。
黑暗彻底笼罩了他,紧随其后的恐惧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布幔,将他死死缠绕。
杵在原地的他已然是惊吓万分,而此时,却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声音于他面前响起,这个粗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片砂纸在相互摩擦,“你的帽子掉啦。”
他寻声抬起头,一具烧了焦的人尸清晰呈现于他的面前,烧得炭黑的骨架上,一双发着幽光的血红眼睛正盯着他。
干尸的胸口处还插有一把水果刀,这把刀竟然在夜色之中泛出了刺眼的银光。
看到这些,刺骨的冰凉瞬间贯穿他的脊背,他一屁股坐在潮湿冰凉的地上——鬼,是鬼!
人尸的黑色爪子举着一根拐杖,拐杖指向他的身后,“你的帽子掉啦。”
他瞪大的双眼始终脱离不开面前的人尸,一股莫名的力量却强迫着自己无法扭转脑袋或是闭上双眼。也有这样一方面因素,他担心在不留神的刹那间,它会扑向自己。
他颤颤抖抖地指向干尸胸口处的水果刀,张口结舌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,可这具人尸再一次指向他的背后,“你的帽子掉啦。”
无可奈何下,他只能迎合它的意思。
他随同拐杖的指向,往背后瞟了一眼,熟悉的帽子果真在身后!
他伸手拿了回来,又放在怀里翻转了几圈,“怎么会这样?我的帽子明明在书包里啊!”
他放在背包里的帽子根本没有拿出来过,又怎么会掉落在自己的身后?
他心生了几分怀疑,迅速放下肩上的背包,背包的拉链竟然被人拉开了!
“是谁将我的书包拉开的?难道是你?”
抬头看向人尸之时,他再度惊愕了,因为他的面前空无一物!
他回想起光明消失前的最后景象,他的周围本来就空无一切!
那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?是幻觉吗?
浑身起满鸡皮的他从地上站立,瞪大的眼瞳仍在黑暗中寻找它的踪影,他四处张望,还是一无所获。
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很残酷,从来都是一点一滴地掏空他,世间却又充满了神奇,他居然可以体会到失而复得的美妙感觉,即使这种美妙感觉伴随着难以承受的惊吓。
手中的帽子紧紧地扣在了头上,他迈出步伐的同时,街边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,黑暗无际的长街恢复了以往的明亮,心有余悸的他也获得一份安全感。
他低头行走着,边摩挲头上的帽子,边苦思今夜的怪异之事。
如果说,整条街路灯熄灭是突发故障,那么人尸的出现,恰巧在这个时间出现,又怎么解释?莫非这些日子太过疲惫,出现了幻觉?还是说,这个世界真的有鬼!
他苦苦冥思,毫无头绪。
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,觉得鬼尸的浮现并不是害他,反而帮了他。
背包忘记拉上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,方才用尽全力的一跳,背包里的帽子完全有可能掉落出去。软软的帽子掉落在地上并无声响,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。倘若鬼尸不提醒自己,他已经踏上离去的路,从此以后,他将永远丢失这顶帽子。
难道说,问题出在这帽子上面?莫非这帽子有灵性?
难道说,它不想被自己丢弃,上演了一出提醒自己的“鬼戏”!
如果是这样,邪乎得不着边际了吧。
他笑着摇了摇头,看来自己确实太过疲惫了,还是不要再瞎琢磨。
虽然他不去探究诡异的缘由,但有两件事始终耿耿于怀。
首先,人尸身上插的水果刀是奶奶用了十几年的刀,这把水果刀他再熟悉不过,刀片的尺寸色泽以及刀把的形状材质,他闭上眼睛,脑子里都能刻画出来,而这把熟悉的水果刀为什么插进了人尸的胸口呢?
最令他无法释然的,是他从人尸身上看到了奶奶的身影!人尸的举止、人尸的高矮都与奶奶有些相似,最具相似的是人尸的说话声音,人尸说话的嗓音虽然沙哑,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奶奶的味道。
若干年后,他相信人有预知未来的说法。
不经意的简短瞬间,人会看到未来发生的画面,当时并不在意,直至发生时才觉得不可思议。
发生了也不必太过认真,这样的瞬间只会偶尔出现,不是说来就来。
事先没必要和谁分享,分享给别人,别人也会嗤之以鼻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,更何况别人呢。
事后更没有必要讲给谁听,说了倒显得自己事后诸葛亮。
他是这样认为的,所以在奶奶出事的前后,他并没有把今夜发生的怪异之事说给弟弟。
……
晨子山和晨子风的家只有四十多平方米,一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几乎占了这栋房子的所有面积。
客厅有一张小床,他们奶奶睡在这里,而兄弟俩睡在卧室的上下铺。
客厅里的餐桌,既是吃饭的桌子,又是兄弟们学习的桌子。
为了节省用电,他们晚上在客厅里学习,与奶奶共同用电。
吃过晚饭,奶奶会把简陋的餐桌擦得干干净净,忙碌一天的奶奶躺在床上,她看着孙子们安安静静地读书,这是一天里她最大的乐趣。
自从晨子山离家之后,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。
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,奶奶躺在床上默默地怀念着,又在无数个夜晚悄悄地失落着。
奶奶步履维艰地爬到床上,她望着泛黄的天花板,觉得晨子山离家的这些年,自己过得好累啊。
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新鲜了,寄予厚望的人回报她的总是失望,他的爷爷,他的父亲,还有他。
年轻的时候,他爷爷参了军,大好的前程却因为违反军规被割除了军籍。回到家之后,他爷爷加倍堕落,又是酗酒又是赌博,败光了家业不说,对自己又是骂又是打,现在腿脚不好使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。在无数个痛哭流涕的夜晚,她都下定决心逃离这个家,可那时候他的父亲还小,想到自己要将他抛弃,又在痛哭流涕的夜晚暗自擦干眼泪。
终于熬到他父亲长大成人,好在他父亲学习还算争气,天资聪慧的他还考上了公务员。几年之后,凭借自己的胆识和人脉,又下海从了商。事业有成的他开始变得虚荣自傲,甚至学了社会上伤风败俗的东西。在他决定离婚的时候,奶奶气得放出了狠话,但她万万没有料到,打那以后,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竟然从不回家看望一眼。
每年的三十晚上,家人团圆的节日里,奶奶都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守候着。
她趴在冰凉的窗台上,望着楼下稀少的行人,望着烟火斑斓的夜空,望着玻璃上映出的央视春晚,她时不时又回头看看饭桌上早已不再冒热气的饺子,最后看了看围绕饭桌前的两个乖巧孙子,在鞭炮齐鸣的时候,她的老泪悄悄纵横了。
奶奶想着过去的岁月,感觉自己这一生都活在了对晨家人的失望之中。
她最担心的是,这两个孙子有一天会步入他们的后尘,哪怕他俩以后过着再穷苦、再艰难的日子,也不希望他们误入歧途。
又是一年春节,而今年的春节是晨子风读大学以来的第一个春节,也是晨子山离家后的第四个春节。
家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陪奶奶过年,虽然奶奶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闷,可她还是强颜欢笑面对这个孝顺的孙子。
她的这个孙子非常争气,还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,今天是他从大学回来的第一个年三十,奶奶为了能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年,努力克制自己沉积已久的抑郁。
家里只有两个人吃年夜饭,奶奶却不辞辛苦为他准备了八个菜。奶奶打算炖一条鲤鱼,炒三道肉菜,三道青菜,最后再添上一道凉菜。
奶奶腿脚不好,来回跑腿的活全由他来做,奶奶只负责炒菜。
他边在奶奶身旁忙碌着,边讲述大学生活的新鲜事。
奶奶听得津津有味,时不时提问几个好奇的问题。
他又讲述几件她们姐妹在大学里的趣事。
奶奶听着听着,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,她忽然插了一嘴,“你哥当初打算重返学校,可也是因为她们啊。”
此言一出,狭小的房间瞬间安静了,锅里沸腾的声音清晰地吓人。
他只顾着择菜洗菜,没有再讲大学的生活,没有再说任何话。
奶奶也只顾着炖鱼,没有再问他大学的事情。
默不作声的两个人,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,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。
六道热菜与一道凉菜摆放在了饭桌上,只差最后一道菜,肉丸子。
奶奶正炸着肉丸子,突然响起了敲门声,奶奶停下手里的动作,看向了他。
他也停下了给肉丸子裹面,望向了奶奶。
二人面面相觑的时候,敲门声再次响起。
他们心里有共同的惊诧与疑问,家里本来就很少有人登门,更何况是大年三十!
窍门的人会是谁?
奶奶手里的笊篱颤抖了起来,“会不会……会不会是……”
“我哥!”
奶奶步履蹒跚地去开门,打开门的时候,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,“是你们!你们来干嘛?”
脸上堆满笑面的光哥假惺惺地说,“老人家,我来看望您啊。”
“看望我?”
光哥侧头瞥向屋子里,他只发现晨家其中一个兄弟的身影,“晨子风过年没回来?”
“你是来找晨子风的,你想看看他过年回没回来,我说得对吧。”奶奶又冷漠地补充一句,“晨子风不在家,你们走吧。”
“瞧您说的,大过年的,我这不是心里面挂念您吗。”
光哥又朝身后的老五和老六命令道,“你们俩把大米白面搬进去。”
老五和老六扛着大米白面要往屋里进,老人却挡在门口,“我不要,东西拿走!”
光哥脸上显露着尴尬的笑容,“老人家,过年拒人门外,可不是好兆头啊。”
老人紧紧盯着光哥暗藏狡猾的面容,“黄鼠狼给鸡拜年,更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“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扛到楼上,您不能再让我们扛下去吧。”
“你若不扛走,我自己扛到楼下扔掉。”
听闻此话,光哥一群人悻悻离开。
奶奶关上门,自语了一句,“真是一群渣子!”
“他们打探我哥的消息,是不是想找他给他们做工。”
“唉……这些年,他们不依不饶,你哥迟早要落入他们的手里啊。”
奶奶牢牢扶住门把手,她看到油锅里已经炸糊的肉丸子,想上前捞出来,竟然走不动路了。
“子风,快把火关了。”
他关上燃气罐,回到奶奶身边,“你面色怎么这么难看。”
奶奶想去床上躺会,可疼痛难忍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力,“你去帮我拿点去痛片。”
“去痛片?奶奶,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,就是有点不舒服。”
他立刻找到药箱,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去痛片字样的药品,“家里啥时候买过去痛片?我找不到啊。”
“我早上吃过的,你看看水壶旁边有没有。”
他小跑过去,果然在水壶后面发现了它,打开一看,整瓶的新药已经被奶奶吃得只剩下几粒,“你一次吃几粒。”
“三四粒都行。”
他仔细阅读上面的说明,说明上写着一次服用一粒,“你怎么吃这么多?”
“便宜药,可能药力不行,别问这么多了,赶快拿过来吧。”
他将热水和药递给了奶奶,呆痴地看着她一口气吞下三粒白色大药片,他忧心忡忡地关问道,“你真的没事?”
“不就吃点药么,瞧给你紧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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